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我向来以为,这是黄庭坚写给黄几复的所有诗中最妙的一句。从前只是觉得,这句诗很有意境。大凡我能想象到的各种微妙的情感和背景,都能在这短短十四个字里看到,就像当年第一次看到李商隐在《夜雨寄北》中写道“何当共剪西窗烛 ,却话巴山夜雨时”这一句一样,惊为天人。我以为从前的从前像一个江湖,所有人都爱憎分明,这句诗,正好就是我对江湖侠义的理解。一如陆小凤和花满楼,小鱼儿与花无缺。意气相投者天下少有,但凡有一两知己,人生足矣。于是,生平第一次读《寄黄几复》,便把黄庭坚引为天人,而这一句,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妙句。
直到现在,我与挚友分离。真正开始回望过去以及远眺未来,发现在以后的几年、十几年乃至几十年都有可能难再与我的挚友重逢时,我才真正体会到,仅以此十四个字所包含的究竟是怎样一种浓烈的情感,即便是李白的千尺桃花潭,都不及这十年夜雨江湖里所遗留的这一盏明灯。桃李春风,酒一杯,我与挚友相遇时所有情形,都能看得到;夜雨江湖,十年明灯,以后的所有重逢和鼓励,都尽在其中。
从此,不敢再擅自以私意揣度古人的诗句。更以为,仅这一句诗,便是所有心怀故人,思念挚友的诗句中的天下第一等。往来复去,皆可得见,是为天下怀旧者无出其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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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随笔一答收获超过一百赞真的是我没想到的。呐,给各位鞠个躬表达一下我的感谢。看到大家这么喜欢咱们的古诗词我真的非常高兴诶,感觉找到组织找到同志了。既然大家都不觉得我在胡说八道,那我就给大家再说一个我觉得挺好听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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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我向来以为,中国的古诗词最优美的地方从来都不在于它用词是否华丽,手法是否巧妙,而只在于作者的情感投入。中国的传统古诗词,可能有的你乍一看并不觉得有什么出奇之处,然而在你以后的人生里,突然处在和数百乃至数千年前的作者一样境遇,这个时候再看曾经熟悉的这一句,也就会有相逢恨晚的感觉。
我一直觉得,在关于美和情感这两件事情上,中国人的含蓄则是我见过的极棒的一种表达方式。这种方式,既不会让人觉得太露骨从而让人不好意思无所适从,也不会因为太隐约又让人捉摸不透。可能这就是中国人的一种智慧吧。
我要补充的这一句,出自南朝宋诗人陆凯的《赠范晔》一诗中。不同于上面看黄庭坚的《寄黄几复》,初见之时便惊为天人。这句诗,我在第一次看的时候反而觉得颇为平凡。我一直认定,从前的日子是飘逸潇洒的,文人墨客永远是青衣长衫,仗剑远游。所以,如此平凡的一句诗,恐怕配不上那青衣白马的江湖。
而在我大二那一年初春早晨,我怀着无比忐忑的心情,准备去苏州见一见我一直喜欢的姑娘,临行前的头一天一直在纠结该送什么礼物给她。这个纠结的心情一直伴随我直到火车站,在我看到车站外刚刚打开花苞,还带着露水的早春梅花的时候,突然就想到了这句诗,然后就觉得,我的天,古人的情感究竟要细腻到怎样的一种地步才会写出如此举世无双的诗句?
容我引用一段我从网易云音乐上看到的一段话来形容那时候我的心情吧。
夏目漱石说在日语里要表达我爱你,应说成 今夜月色真好。曾理解为含蓄。直到今天回家路上看见了湖面上大风吹起的波浪闪着光,特别想把“起风了”告诉一个人的瞬间,忽然明白了“月色很好”是怎样的一种心情,那是和含蓄无关的东西,是很直接的情话。就像我有了啥好东西就很想告诉你一样。-网易云
因为我对你的喜欢,所以我想把最好的东西带给你做礼物。但是我找不到什么东西是我觉得既能配得上你又能把我对你的感情完美无缺地包含在内的,直到我看到这支早春梅花。既然俗物不可耐,何不捡这一支花,送给你整个春天?仅仅这十个字,就将对相见的期待和思念的深切表现的淋漓尽致。
经此一事后,再不敢小瞧古人的任何一句诗词。窃以为,比之骈文的华丽,越是淡雅平凡的诗句,越是包含了最浓烈炽热的情感。更以为,天下怀情者,皆可赠予春华以慰平生。